在雞蛋飛之後，你也該知道這位20歲女孩的故事，邱純子。

（photo via 苦勞網，讓雞蛋飛一會吧！）

 

 

 

請讓我跟你訴說一個關於20歲女孩的故事，不過她20歲時是在1962年。

 

 

 

她的名字是邱純子。

 

 

 

她只有讀完國小，因為從小的夢想就是在火車上擔任火車小姐，可是因為要當火車小姐的學歷要求很高，她退而去當公車上的車掌小姐。

就跟大部份的年輕人一樣，她想要看看這個世界，她的其中一個小夢想，就是搭著車到全臺灣各地看看。

她在公車上工作的時期，有一件事是除了兇巴巴的客人以外，最讓她印象深刻的事。有一次她跟了一群台東的高中生去畢業旅行，碰到了這群從台東出來玩的高中生。

 

 

 

高中生們預計要在一個禮拜環島一圈，可是他們沒什麼預算，也沒有錢去旅館睡覺，只能找學校借宿。

真的是一群很可愛的孩子，他們大多都是原住民，在車上他們的歌喉讓她永生難忘，她也記得他們真的是很勇敢的一群人，有幾次在旅程中受傷了，他們連一聲都不吭自己默默的把傷口處理好。當一週的時間過去，她與這群高中生的旅程也要結束，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就只能任它一直流下來，大家都很捨不得。

 

 

邱純子有這麼一段單純的過往，夢想與歌聲，歌聲與夢想，淚水與離別，離別與淚水。

 

 

 

過了一段時間，邱純子跟一位桃園客運的司機談了戀愛，然後結婚了。

在那個年代還有相當嚴重的重男輕女觀念，結了婚的女人是不被允許拋頭在外工作的，所以她被迫放棄了車掌小姐的工作。後來，沒想到當她的小孩出生之後，因為經濟上的壓力她進到了聯福紡織，一個她一生也忘不了的工廠。

喔，與其說是一個她一生也忘不了的工廠，不如說是，這是一間她想忘，卻一直找上她的工廠。

邱純子還記得，國小老師在她小學六年級要畢業時對我說：「邱純子，妳有一顆純潔的心，要記得用這顆心來對待每一個人。」

 

 

 

 

 

(中間持麥克風的就是邱純子。photo via  公視新聞）

 

 

 

 

「一開始我是甚麼都不會的，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後來我被分配到工廠中的特種部隊就是甚麼都要做的單位，在這邊我們任何的細節都要會做像是縫鈕扣、做剪裁……在過了一段時間我當了這個單位的班長，那時在我們班上甚麼人都有，來自馬祖的一群，也有外省人還有從南部上來的人，我那時要叫大家能夠服從我的調度，就是靠一招，用實際做的給別人看。我當了特種班的班長後，也開始認識別的班的班長，所以到了後來幾乎工廠中大部分人的名字我都叫得出來。」邱純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容。

 

 

 

 

29歲做到54歲，青春的小鳥阿，一去不復返。

1996年8月13日，距離現在約16年前，資方通告聯福的勞工們，他們於9月15號部分關廠。隔了一個禮拜，8月21號聯福自救會成立。再過了半個月，9月2號自救會會長詹啟明與董事長約開會，李明雄遲至中午才到，自救會憤而離席。當日下午到愛鄉聯盟簽署委託書，隨後一同前往桃園縣勞工局申請調解，局方最後接受以協調申請。

 

 

 

關廠，對於資本家來說，是為了利潤，對於女工來說，悠關一個家庭的生計。

 

 

 

9月4號董事長與自救會談判到凌晨，未有結果。面對毫無誠意的資方，多名女工當時割腕自殺以表沉痛的抗議。

事件繼續發展下去，面對惡意倒閉的老闆，她們無可奈何只能到處去找人幫忙……

 

 

 

 

「我再差一歲就能退休了，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生氣，也真的無法接受。」

 

 

 

 

「自救會成立之後，我去找了曾茂興，聯福的員工在他的帶領下，從一群茫然不知所措的勞工，漸漸的瞭解到為有自己先團結起來才能夠面對現在的處境。因為之前擔任職務的關係我跟大家都滿熟的，所以就擔任起內部聯絡的角色。」

 

 

 

 

年老的邱純子，滄桑全寫在臉上，但她依然是那個，總是記得要對別人好的邱純子。

「我們組織起來了之後去了非常多的地方，從桃園的勞工局開始，我們因為一直被拒絕，所以我們往政府的中央機關一路陳情去，甚至連總統的官邸我們也衝去了，我們也有在勞委會睡過一天。在這樣激烈的抗爭之後，當時的勞委會主委謝深山先生接見了我們，並承諾會立即處理。」

邱純子阿嬤回憶道。

 

 

 

「本來大家都很期待原本聯福工廠的土地能夠被能夠被交易出去並用這筆錢來還李明雄老闆積欠聯福員工的1億3千萬資遣與退休金。大家原本抱持著很大的期盼，因為政府看起來，是多麼的有自信。」回想起來，邱純子覺得當時的自己可能是太天真了。

 

 

 

 

1996年12月19號，離資方宣布關廠後四個月，當時的聯福員工一大早就開始佈置場地，熱烈的期盼勞委會謝深山主委隔天的蒞臨。隔天早上，謝深山到場，原本寄望問題能就此解決的聯福女工，聽到謝深山面帶哀容的說:「我正式向聯福員工道歉，勞委會職權有限，能力不足。」。台下的女工們有的憤怒大喊「這是跳票阿！」有些哀傷的說「還我棺材本。」

 

 

 

於是，女工們忿而表決集體臥軌自殺。就是在當天的群女工們到永豐路平交道臥軌。

臥軌自殺的新聞，在當年沸沸揚揚，可惜今已不太多人記得。

 

 

 

 

嗨，你好，我叫小戴，是Wondeor之一，因為循著這個新聞，我找到了阿嬤。在開始寫了Wondero之後，一直思考著，能不能透過這裡的力量，讓大家多知道些什麼，從知道開始，能不能再凝聚更多的行動？

 

循著這個新聞，2012年暑假我去到邱純子阿嬤的家。我想知道的是，臥軌之後的情況，因為聯福就像是十六年的華隆，當新聞的曝光過後，這些人的生活有沒有變好？這是我所關心的。新聞只是一時，報導只是一陣子，最重要的是這群人有沒有過的好一點。

 

 

 

她的家在桃園大溪鎮介壽路上，家的門口擺著一攤檳榔販售攤位，而據她說，這就是他目前與老公主要的經濟來於源。「其實我原本也沒有在賣檳榔，原本是隔壁的鄰居再賣，只是有一年鄰居身體不好要到醫院去，她委託我幫她在這陣子顧一下店面，沒想到，鄰居去到了醫院後就沒再回來了。」

 

 

 

我向滿頭白髮的邱純子阿嬤問起當年的臥軌事情。

其實我真的很難想像，看起來這樣溫柔的阿嬤居然有那勇氣臥軌，而且她還是那時聯福女工的領導者，因為她的班長身分，她跟大家都熟，很多的電話、很多的糾紛、很多人都是被她說服的，她被大家尊稱為『內嗓』（大姐），是聯福自救會檯面下的領導者。

 

 

 

她，曾經是那個20歲，對這個世界充滿很多好奇，尚未脫去所有稚氣的女孩，跟我認識的很多朋友一樣，對這個世界懷抱了很多的想像與期望，對未來有著許多美好的期待。

 

 

 

 

我吸了口氣，問著她：「阿嬤，怎麼有勇氣跑到火車面前？」

邱純子想了一下，回答道：「當時大家真的都很生氣，我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也同時感到很憤怒，我們想讓社會上的人知道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

「大家都不害怕嗎？」我不禁捏了把冷汗。

「怕阿！大家都很害怕！還好當時有曾茂興先生帶著我們，而且我們還有所有聯福的姊妹們。」

 

 

 

當聯福的女工躺在區間車前面時，臺灣的媒體「總算」來了，不過「警察」也來了，她們一個一個的被警察抬走，而主要領導人曾茂興先生也因此面臨了要去監獄坐牢的命運。但這樣的畫面太過震撼，隔天的媒體報導出來後，政府不得不立即做出回應。是的，他們其實是可以回應的，只是得等到勞工以死呼召。其實在那個年代，像這樣關廠的工廠其實非常多，每個禮拜都有人必須因此走上街頭。只不過這次的臥軌造成的衝擊太大，迫使政府馬上立法來解決問題。

 

 

 

 

『關廠失業勞工促進就業條例』就是在那樣的年代產生，而政府也從那時知道，要修法讓老闆每一年都必須把員工的的退休金存到勞委會。

『關廠失業勞工促進就業貸款』其實這條款項是專門要給當時的關廠勞工們使用的，當時政府跟這群聯福女工們說明時，是說：「政府會用代位求償的方式幫你們處理。」

 

 

 

 

政府如是說：「政府用這款項的錢，給妳們資遣費退休金，妳們不用擔心償還的問題，因為妳們有一年是完全不用算利息，雖然第二年開始算利息，但政府會幫妳們跟聯福的老闆李明雄要到這筆錢。」

 

 

 

簡單說，就是政府先給勞工這份他們應得的錢，之後，政府再跟欠勞工錢的老闆要錢。這就是代位求償。邱純子阿嬤表示，當年就是聽政府這樣講，所以她們就跟政府拿到這筆錢，並繼續過本來就屬於她們的生活。

 

 

 

邱純子的姊妹中有一個叫做曾玉燕，她從民國75年就到聯福來工作了，但她應該可以說是那年代最不幸的人了。在到聯福上班以前她在一家玩具工廠工作，後來老闆也跑了，到了聯福來上班後，本來想說這個在當時屬一屬二的大公司不會再倒閉了吧，但很不幸的聯福的老闆又跑了。她是一個礦工的女兒，因為從小就在礦坑旁幫忙，從小忙碌到現在依然每天努力認真生活。還有另一個叫做曾阿甜的女工，現在的生活就是會花很多時間幫忙挑酒菜，一斤只能賺三塊錢，但在關廠後，她真的不知道還有甚麼可以做，所以就這樣吧，每天加減做，生活加減過。

 

 

 

 

所以就這樣吧。多少勞工無奈一嘆：就這樣吧？

 

 

 

 

2012年的夏天，邱純子收到法院寄來的「支付命令」，她並不懂這是什麼東西，她去問懂的這幾個字的鄰居，鄰居說這張的就是說叫妳趕快去還錢，不然的話政府法院會來查封妳的房子。

 

 

 

這時的邱純子已經70歲了。她2011年的時候得了乳癌，還不停的到醫院，本來只想好好度過餘生，沒想到政府找上門來。

我不太能夠想像一而再一而再受到欺負的感覺是甚麼，以及不明白她為什麼受到欺負，扛起臺灣經濟的曾是這些勞工，但現在扛著痛苦的，也是她們。從她的眼神中已經看不出那種憤怒，而是哀傷，真正的哀傷。

邱純子，一位因為那個年代的限制，只有國小畢業的阿嬤，收到法院的傳票，一輩子都努力的規規矩矩過活，但她到底做了甚麼要被如此對待？

 

 

 

 

 

「我知道我很多朋友們都遇到相同的問題，很多像我這樣年紀的人，到了晚上都輾轉反側無法睡眠，想到法院可能把我們打拼一生的房子查封，睡不著！還有的朋友因為家人同樣收到法院的傳票，每天都打電話催她還債，不管她如何解釋，家人都無法理解而每天打電話……這樣的生活她真的過不下去，所以儘管這筆錢她不必還，她還是還了。」

 

 

16年過去了，這突然其來的催討，嚇傻了所有的聯福女工。而且政府要求他們還的金額不僅僅只是當年政府發給她們的資遣費跟退休金，政府還加了利息。邱純子領到的資遣費是659365新台幣但如果算上利息，政府跟她討的費用是將近一百萬新台幣。

 

 

 

「我去年發現自己得了乳癌，本來都快要無法回家了，但很慶幸的是再醫生的治療下我活了過來，我常常在想政府也真會挑時間，如果是去年我可能無法做任何反應因為癌症就快把我擊垮了，但今年我有力量了，我一定奮鬥到底！就是你再問我還敢不敢去擋火車，我百分之一百跟妳說我敢！」阿嬤略微笑笑的說著，笑的我心很酸，眼睛也酸酸的。

 

 

 

我過的很幸福，但因為關心臺灣這塊土地，雖然年輕，但已經看到不少讓人心寒的事，聯福老闆李明雄令我心寒，勞委會令我心寒，政府令我心寒，政治人物令我心寒，但聯福姐妹們以及現在再幫忙我跟Wondero做著這個調查的桃園產業工會，給了我暖心的力量。

 

 

 

邱純子，代表著那一群在台灣經濟起飛時，幫我們創造奇蹟的幕後功臣，但如今她所受到的待遇卻是那樣的令人心寒。我有問過她，是甚麼支持妳繼續奮鬥下去，她說：「最重要的是那群姊妹們，另外就是我想要為台灣的勞工環境奮鬥，我不希望在未來再看到像我們這樣悲哀的事情了！」

大家想要看到邱純子嗎?想要親耳聽她說故事嗎？她與聯福的姊妹們上周才到總統府錢丟蛋，她們也預計在11/25的秋鬥以及年底的工人大集結出現在台北的街頭。想要為她們打氣的朋友，別錯過這個機會喔！Wondero會再通知大家，請鎖定我們的粉絲專頁。（點左方連結進入專頁）

讓我們一起給這群台灣英雄，應該有的待遇！

 

文/小戴  編輯/Pa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