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ndero】當我們停止思考

(圖片來源）

文/Paul

從不知道何時開始，我們人類明白了，思考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或許是當仍是原始生活的人類，明白了森林裡的水源，其實不必透過永無止盡、纏綿數世代的村落戰爭來分配，而可以設定分配水源的規則，世代遵守又或是當我們在腦袋裡估算長矛到長毛象之間的距離，上天給了雙手使用工具，也帶給我們更加複雜的思考。

那麼，請想像沒有電的生活。當太陽西沉到山的那一頭，我們的雙眼都被黑影所覆蓋，想像一群蝗蟲在某個豐收後的時節，襲捲了辛勤工作了一年的成果，請想像你活在一個過去的時代，沒有任何的科技可以預測到颱風的規模與路徑，但仍要面對巨大的風與雨的怒吼。那些未知的、古老到似乎從世界誕生以來便存在的力量，會在有些時候，讓我們停止了思考，我們選擇了敬畏。

但是當電線拉到了高山的山頂，當水力設施讓現代人忘記了乾旱的滋味，當資本主義像取之不盡的電冰箱，為我們送上了三餐的溫飽，已經沒有人再稱讚工業的偉大，因為二十四小時的光亮、飽足、方便，已經被視作理所當然。

可是當我們用電燈征服了黑暗，我們仍然停止了思考。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世界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廠。如果你待過老舊的空調機房，或許會聽過齒輪轉動發出的低沉的「嘎啦嘎啦」的聲響，今天的社會，便是浸泡在這種聲響當中，自顧自的運轉。

 

在運轉著什麼呢？

在今日，所有在報紙裡自稱「開放」的國家，都被一股巨大的潮流襲捲進去，忙著滿足巨大而多元的欲望：更新的科技、更強的軍事、更多的錢、更精彩的觀光、更豐富的內容，貿易像是電線一樣，穿梭在世界各地，運送著電流一般的商品與服務，滿足每一個人的欲求。

 

誰來滿足呢？

你、我、我們每一個人，我們都被放置在這巨大、不停滿足欲望的機器當中，視作一種「商品」，叫作「勞動力」，今日的人類，已然難以獨立於社會而活，我們做著各式不同的工作，精細的分工，路上的一台一台的車子，戴著正急於去貢獻生產力的人，或正急忙於消費滿足欲望的人。

然而，這麼龐大的欲望，要求龐大的生產力，這龐大的生產力需要這麼多的人力，該怎麼動員呢？

 

如我在「教育是沒有牆的，教室才有」一文所說，我的觀點認為，現今社會最被廣為流傳的制度發明，當中最為舉足輕重的一項，便是「教室系統」。現今運行長久的臺灣教育，這個你我都經歷過的這個制度遊戲，便是透過無盡的競爭，追逐虛榮的數字，這場競爭的遊戲有個不可免的終點，便是填補分工社會的職缺。工業化的教育，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廠，不管方的、正的，送進去，便有切割成各式不同的機器零件，以填補資本家對於勞動力的需求。

（延伸閱讀：教育裡的競爭帶來什麼問題？）

 

工業生產的好處便是產量大、可以壓低成本，我們都知道一個老師專心指導一個學生的效果最好，但是現實資源有限，故教室要大、座位要多，要設計統一教學，這些都是現實所迫的事。

然而，要催促這龐大的工廠運作，規劃者常藉著一個終極的核心思想，去統籌這麼多人、這麼多資源，別的國家我不曉得，但在臺灣，這個終極的核心思想，目前是「標準答案的追求」，簡言之，讓參與其中的人，在一個框架裡鬥得你死我活，懂得因循著規則與潛規則去最佳化，懂得把掌握的工具用得熟悉，熟悉到甚至不曾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用這些工具。

但是，對於「未知的探索」、「開創新的遊戲規則」、「用自己的意見去詮釋意義」，是這個制度中不受歡迎的。

 

因為在教室系統中被雕刻成不同零組件的商品，送到了勞動力市場當中，則為為工廠裡的工人，成為各式各樣的螺絲釘。

 

許多人的父母親，都有過在一家公司做了很久，並且得到很棒的結果的經驗，無論是日本快速發展、亞洲四小龍、歐美國家的戰後榮景，許多地方，都曾容許一個人在一個地方，重覆著類似的工作，從年輕做到老去，並支付足額的退休金安享天年。用更淺白的話來說，教室系統送出來的零組件，多半可以找到安身立命一輩子的地方，只要學會安分守己，學會服從、低頭、沉默，一生便可以得到許多的幸福。

那曾是個獎勵遵守標準答案、沉默是金、安分守己便不致於餓死的年代，一個當我們為了討生活而停止思考的年代，一個放棄思考便能夠有安全感的年代。

可是，一個年輕人身處於今日之時代，可以輕易感受到時代的劇變。我們可以從各個學說、各個領域，找到一萬個「回不去了」的理由，不管取徑為何，都可以歸納出一個殘忍的結論：「今天已經無法用放棄思考來安身立命了。」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討論這件事：金融風暴後的工業國家、本次全球化帶來的失落、環境的受創和氣候變遷的衝擊、今日資本主義社會巨大的結構危機、科技自動化帶來的科技性失業、網路加速資訊的互通有無、許多國家在政治上的失敗…

 

奇妙的是，正當企業大喊著「我找不到人才」的同時、正當臺灣「留不住人才」的同時，背後顯現的便是這樣的危機，今日之社會，不論是注重利潤的企業、急須改革的政府、充滿活力的非政府組織，又或是其他形形色色的組織，都渴望著能超越標準答案的人，能不只是沉默處世的人，敢於思考的人，而這些符合條件的人，正依靠著科技、網路、全球化、資本主義的力量，規模化自己的影響力。但今日社會的矛盾之處便在於，

下至教育，上至政府，左至社會運動，右至企業，都知道能作思考、有勇氣動手實踐的人才之重要性，但在大多的地方，從教育開始便是，不願意遵守標準答案的人，往往是最不受歡迎，也不被獎勵的。

但在舊日的文化風氣上，仍然希望加入的新血都是乖乖牌的同時，實際面卻又難以否認，能夠思考之人才，卻又是缺一不可的存在。

但現在，我們的「教育到產業」這台巨大的工廠，把一個一個年輕人從學校送到勞動市場，是在鼓勵更多思考的人，還是更多不思考的人呢？甚至包括了害怕思考的人呢？

 

剛剛說到，當我們為了安全感，我們可能會停止思考。不過安全感可以粗略分成兩種。哪兩種？一種來自盲信，另一種則來自深思。

現在來略談下，什麼是思考？心理學、認知科學、生物學、哲學、社會學等百家各有其見。中文字典裡打開，一查，思考之意便藏在字面上，其解為「進行分析、綜合、推理、判斷等思維活動」，英文的話，若查Oxford的字典，「Think」的意思是「have a particular opinion, belief, or idea about someone or something」（擁有對於某人或某事的特定意見、信念或想法）。

離開被圈限在字典裡的解釋，我想用快速三個「視」來去詮釋一般日常中我們提到的思考：

一、視點：

不同的「視點」，會帶來對同一件事不同的分析、綜合、推理與判斷，就算是實證的數據，不同的角度，往往也會得之不同的情況。簡言之，思考並不只是追求一個標準答案，思考本身就是一場不同視點的遊戲。

二、視野：

然而，思考同時又會應用原本所學的舊資訊，思考也能整合無中生有的想像力，想像力以及對於已知事物的學習都很重要，因為這些都會帶來更大、更高、更廣的視野，就算同個視點，視野開了，對於一個事物的想法又會不一樣。

三、視力：

不過，「視力」也很重要。視力是個比喻，有的人視力不好，路上看到一個陌生人，看的迷迷糊糊的，不小心就把陌生人認成了他認識的熟人，他看到這個陌生人在路上的所作所為，便回去對這個人大書特書。又或是本來2+2=4，卻看成了2+2=5，便從此認為事實便是如此。人都不是一個孤島，會與社會中的他者相處，雖然不見得每件事情都有標準答案，但事物時常都有其客觀的面向。更甚者，更多人寧願為了守護公定的「標準答案」，昧著良心遮住雙眼，自欺欺人、否認事實。

 

今日之社會，我們一邊圈養年輕人，折去其思辨，如同遮住其雙眼，再把他們放到學校外的社會之中，他們再發現「啊，所學不能用，該怎麼辦？」

講到這裡，好些悲觀，因為仔細瞧瞧身邊，不難發現，好些年輕人因此害怕，於是停住了腳步，人生便決定了終止在某個地方了，好些年輕人選擇自欺，相信自己盲目過日也無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

 

但我想，本文之旨不在悲觀，而是想指出，「不思考」才是該悲觀的人。（儘管，往往是不思考的人鮮少擔憂）。立足於今日，願意改變舊時代追求「標準答案」的心態，重啟思考，為自己與身邊的人思考，那便有機會從無知的樂觀走到已知的悲觀，或許有機會再走到已知的樂觀。

如同我在「我們還有機會嗎？」裡提到的：

「1950年，立志當老師的少，因為家長輩看到的機會是種田。1960年代，立志創業的不算多，因為家長會送小孩去當老師。1960年代，當開始有不少的水電行、店家自己創業的時候，社會上卻流行起了老鼠會、組頭、房地產。1980年代，當有人還沉溺在臺灣錢淹腳目的時候，有的人卻已經離開臺灣去作生意。當傳統產業裡，有人還立志一手皮箱的時候，電子業卻開始發達了，產業的進步，帶動了對大學以上知識工作者的需求，差不多的時間，政府開始普設大學…..我們的眼睛，是否只死盯著臺灣裡頭的舊瓶子呢？是否忘記，機會從來都不是固體，固定在某個地方？」

這個時代的新的機會是什麼，取決於個人怎麼定義成功，這個時代當然可以有不一樣的成功哲學，但可以確定的是，墨守上個時代「停止思考」的傳統，那絕對是最危險的事。

 

延伸閱讀：

教育是沒有牆的，教室才有

臺灣為什麼留不住人才

迷失的時代，是什麼組成我們的恐懼

到Wondero按讚，思考更多>>>>Wondero